生骨大头菜

7.哥哥在弟弟床边的回忆

  军训七天,我带着弟弟,把现有条件下能体验的单兵训练科目都体验了一个遍。他不愿从军,我也不勉强他,但军训就要有军训的样子,该罚也得罚。

  

  发不出去看彩蛋……

  

  弟弟的童年,曾经是我梦不可及的奢望。第一次见到弟弟,才多大点的小毛头,穿的一身正版阿迪达斯,玩的德国NUK的玩具,婶婶每天早上用日本松下的料理机给他做果汁,保姆姐姐剥蟹肉给他包饺子,每天的奶粉都是进口的……拉拔我们亲表兄弟姐妹五个,不如拉拔他一个花费付出的多。就连他用过的宝宝车学步车,别家都当宝贝似的小心翼翼“请”回去哩!及至上了幼儿园,再去叔叔家看他,好家伙,八九平方的儿童房里,床铺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玩具枪、遥控车、积木,一种一分区,都是自己划定自己摆放,玩完了还得物归原位,条理清晰毫不错乱。就连书本报纸都是井然有序,童话,科普,军事,早教,音乐,绘画,各门各类在书橱里排列整齐,看一本拿一本,看完一本放回去一本,秩序和规矩似乎已经刻进这四岁小童的脑海中了。邻居朋友,亲戚本家,谁不夸叔叔婶婶教子有方?二姑父由衷感叹道:“我们家那俩是杂牌军,胖胖是正规军啊。”他一见我,就扑进我怀里让我举高高,把水果点心一股脑往我嘴里塞,让我差点噎着。他爸爸妈妈抱他搂他都又哭又闹地挣开,只有我抱着,他才乖得要命,一秒钟把他放下都不行。都顺嘴一提,叔叔婶婶是不给他垃圾食品和碳酸饮料的,他看着我吃喝得开心,甘愿用他那些满是外国字母的巧克力和从海南带回来的椰子片来跟我换,让婶婶知道了,又是把他一顿好骂。

  叔叔在家排最小,爹娇娘惯,爷爷宠奶奶疼的,学习又好,长得又帅,大家庭里谁不得让他三分!就连姐姐小时候吃的“孩子饭”,奶奶也要给他留出一份,吃面条的时候只有他碗里能有香油和鸡蛋,连比他大两岁的小姨奶奶,他都要和她打一架哩!奶奶性子强,护犊子,爷爷又没工夫管他,他从小说一不二的,有时竟有些跋扈了。外人见了都叹道:“不是一个娘养的,就是不一样。”

  没错,爸爸和叔叔,还有两位姑姑,确是同父异母。我的亲奶奶和爷爷结婚五年才有我爸爸,爸爸不到一岁,亲奶奶就撒手人寰;爷爷空房三年才娶了奶奶,奶奶带着爸爸跪在亲奶奶坟前,认了姐妹,承诺说“以后这就是我的亲儿子,要是拿他和那些姊妹们另待我就不是人”。就是爷爷的前岳父岳母,奶奶也尽到了“替头闺女”的责任,老人生病主动催着爷爷去问诊抓药,有点肉吃都想着他们二老一份,两位老人去世了,都是奶奶披麻戴孝全身穿白送的殡。纵然这样仁至义尽,到底冰炭不同炉,别说爸爸和奶奶了,就是亲姊妹四个,为人风格和处事方式也是风采各异。爸爸十五岁跟着家族中一位老长辈学医,后来就一直在村里当乡医,调身理病,自得其乐,一辈子没开过超过一百块钱的方子,到退休也不过是主治职称。和爷爷一样,退休了发挥余热,每月收的诊金药费,除去成本连退休工资都不如,碰上家里日子紧的,还要不收费另送药哩!奶奶却一天到晚,绞尽脑汁地琢磨别人怎么坑她,只有空手套着白狼才不觉得吃亏,连给儿媳妇朋友的孩子做床被子都要骂骂咧咧;大姑为了晋职称,就鼓动叔叔吹枕边风,托婶婶的同学谋划,后来叔叔更是逮着婶婶这位好同学薅羊毛,七大姑八大姨九竿子拨拉不着的亲戚全找他办事,这次不用爸爸和爷爷出马,我直接从部队过去骂得叔叔狗血淋头:贪得无厌吃软饭的孬熊,顺竿往上爬的狗奴才,还要不要点脸!欺负人好说话是不是?自己没点本事,让婶婶去拉下脸求人,好有出息!男人做到这个份上,不如割了裤裆里那玩意去当太监!当然,这事我没让弟弟知道。不过,这更让我平生了一些把弟弟变成我亲弟弟的想法:起码好过跟着这种不配做男人的男人。

  叔叔这个“惯孩子”,大学毕业拒绝了分配,只身来到这海滨小城的国企求职。遇上老乡慧眼识才,不到五年就当上了中层副主任,一顺百顺的前三十年,想要什么就来了什么,不迁就着他的人和事,或者说,他“看不惯”的玩意儿,他就不大能容忍了。他喜欢打乒乓球,也带着弟弟打,弟弟不愿打,他就老大的不愿意,大吼大叫连拉带拽把弟弟摁到球桌前,弟弟只能消极怠工,他又极尽恶词嘲讽,弄得弟弟没法做人。弟弟受爷爷的影响喜欢看《神医喜来乐》,他就骂骂咧咧地把电视拆下来,弟弟最终妥协了去打乒乓球他才重新安回去。就连弟弟小时候生病了,他也只会气急败坏地跳着脚怒吼“你说你为什么生病?!你说你为什么生病?!”弟弟上小学以前,动不动就不知道什么事被他大吼一声或者打两巴掌,这或许也成了弟弟受了欺负不敢第一时间欺负回去的原因。婶婶当老师的时候,学校里有一套集资房写着她的名,叔叔不甘心自己出钱的房子被女人“鹊巢鸠占”,加上奶奶和大姑借风水煽风点火,他居然“说动”了婶婶要把房子卖了!要不是爸爸过去和他打了一场,两套房子都写的叔叔的名字,婶婶太吃亏了!当年要不是婶婶的虚荣心爆棚恋爱脑泛滥,不知道谁肯嫁给这么个还没结婚就妄自拿丈人的酒送礼,不答应结婚就要“杀你们全家”的巨婴。

  婶婶也不是省油的灯。弟弟小时候的秩序,多半是来自于她绵里藏针的规训。她尽管表面上不如叔叔那般跋扈,骨子里也是希望弟弟按她规划的路子成长,如果说,叔叔是生拉硬按,婶婶便是软硬兼施,只不过,她“施”那些法,有时候能合弟弟的需要。叔叔喜欢别人顺着他的意思,婶婶则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他人之上。为了抗衡叔叔的控制,为了维持家庭的社交关系,她每日在酒桌上强颜欢笑,有时候喝得让人扶回家来,哭,笑,唱,跳,吐,到后半夜全家不得安顿。自己来劲,让全家人陪着她来劲;自己得病,让全家人跟着她得病。弟弟写字不好,她给弟弟报了一个又一个书法班,甚至有一次逼弟弟几个字从五点写到十二点。发现弟弟有音乐天赋,就从大学城请了专业学生来教弟弟考级,弟弟拼命练歌把嗓子练哑了,还得花钱拿药。给弟弟报了小记者班,弟弟只愿听课学理论,却不愿动笔,她就动手打了弟弟。小记者团组织赶海游玩,就图个高兴快活,弟弟下车她第一句话居然问“你的战利品呢?”弟弟什么也没带回来,她回去的路上叨叨了好半天,什么“做什么事都要有计划有目的,出去玩有出去玩的目的,你捉不回来东西就没达到目的,没有目的的人就是这样一事无成,就是这样被别人甩在后面”云云。她自己也承认自己急功近利,“恨不得你弟弟一脚跨进清华北大去”。她喜欢吃什么,全家的餐桌上必然一连十几天都有那样吃的,直到她吃腻了为止。她认为弟弟吃饱了,弟弟不论多饿,就得放筷子下桌子;她以为“儿子”“需要”什么,“儿子”就必须“需要”什么,不管弟弟缺还是余。

  我越发觉出弟弟的处境艰难来。在家里,他的意愿,他的志向,他的爱好,他的专长,从来没有被叔叔婶婶第一时间的尊重、包容、理解、支持过,而叔叔婶婶的要求、建议、命令,却要求他必须有效率有效果地听从、照办、执行。他想干什么往往干不成,而叔叔婶婶想让他干什么,他必须去干,干不成还不行。我和姐姐小时候,爸爸并没有主动让我们帮着切药晒药,更不会给我们洗脑“除了医书以外都是闲书”;妈妈当老师,也并不会给我们多布置额外的作业“开小灶”,更没有利用职业之便亲自当我们当班主任。弟弟有了新发现或是新问题,去找叔叔婶婶,得到的回应往往是“研究些那个干什么”“知道些那个有什么意义”或是“你问我,我问谁呀”“小孩不问这些事情”“小孩问这个叫人笑话”,而爸爸妈妈,要么接着我们的话题往下深探究,要么认真严谨地解释回答我们的问题,最起码也是“这个事,咱才薄智浅,也没研究过,等哪天咱把它一块弄明白了行吧?”不出三天,我们一定会有一场别开生面的亲子“研讨会”。可叔叔婶婶二年级答应了弟弟去西安,却到了四年级才兑现,这期间今天回老家,明天去姑姑家,后天又去和哪个朋友一块吃饭,殚精竭虑地转移弟弟的注意力。小小的胖胖憨头憨脑地任父母摆布,直到开学才知道受骗了,又一场大闹。只要叔叔婶婶不想让弟弟干的事看的书,一律是“闲事”“闲书”,在家里存在一秒钟都多余。弟弟只要三句话离开了学习考试,他们就至少得有“改邪归正”的三十句。叔叔会一锤子敲掉弟弟所有“不该有”的想法,婶婶则会先把自己有的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再把弟弟有的贬得天上多地下余,两口人不遗余力地怀疑着弟弟的动机,诋毁着弟弟的方针,否定着弟弟的路线,污名化弟弟的行动大纲,弟弟在家动辄得咎,几次陷入四面楚歌之中。爸爸妈妈从来不干涉我们的事情,我们看书看电视,他们只会说“看这些好东西,能学到的胜过在课堂上听讲一万倍哩!”我们谈什么敏感话题,他们都不会认为“不该谈”“没资格谈”“让人笑话”,而是参与进来,与我们分享意见,酣畅淋漓地谈天说地。弟弟太可怜了,我常这么想,我的眼泪又来了。

  姐姐当年上的中专,正常毕业的话,本来能赶上最后一年包分配,然而她中途退学了。那时候她们学校组织实习,她被单位一个领导看上,到领导家去做保姆,由此认识了姐夫,也就是那家儿子。从此她一心一意地搞家政服务,由一个人到两个人,四个人,逐渐逐渐地,有了自己注册的家政公司。姐夫也是初中毕业,对传统的木器家具有了兴趣,就在省中的山区里拜师学艺,后来自己打了一屋的实木家具和姐姐结了婚。老两口和女儿女婿当年都是招工进国企,就连姐夫的外甥,也没继续升学而是学的西餐厨师。一家八口没有一个初中以上学历的,这是姐姐公公婆婆的日常谈资。爸爸也常常说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哪个行业没有峰期谷期?何必非把孩子绑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就是要饭,还能当上丐帮帮主呢!”倒是叔叔,为了姐姐退学这事,念叨了好长时间,一嘴对爸爸妈妈的不满。后来,随着姐姐中专同学下岗潮的到来,这牢骚也不了了之了。

  弟弟在家里得不到的,在我们这里却很容易得到。回来老家,他不是跟着爷爷和大爷学着切药、晒药、抓药、开方子、炮制丸散膏丹,就是到厨房去缠着奶奶学烧火、做饭、炒菜、炸肉、蒸馒头,再不然就是去陪着老奶奶做礼拜看圣经,听长辈们讲故事说笑话,钻大棚下地锄草捉虫。闲下来就研读爷爷和大爷的医书,认识认识自己身上的穴位经络,有时候姐姐回来,开玩笑带他去公司打工,他也真去,擦抹拖扫收纳除污,姐姐公司的一帮小年轻都和他混熟了,干啥活都带着这个小跟班。就连红白公事都要跟着帮忙,竟然还和吹鼓手学会了唢呐!无论到哪里,弟弟都干得热火朝天,再想偷懒的大人也不好意思了。干得好,有人夸,干不好,没人骂,弟弟完全融入我们的大家庭里,品味着“父老乡亲”四个字的分量。

  叔叔出了事,爷爷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丧事在我们老家向来应简尽简,甚至直接挖坑埋了都不为过。弟弟却要一切正常办,不能让人看笑话:在外横死遗体不能进家,火化以前灵车先在门口停停,教会里来做法事,让至亲好友看最后一眼;去东屋摆灵堂,院里不搭灵棚,只在骨灰迎回家以后拜一次祭;自己头上双层孝帽子缝麻辫、腰里孝带子拖麻绳、脚上白布糊鞋麻丝绑裤腿,三服以内男的八尺布缝孝帽子、孝带子和糊白鞋,女的两丈布缝头抹子、孝衣孝裤子和白鞋,其余客人和帮忙的不分五服内外都给二尺白布;丧事期间不动腥荤一律吃素,两个奶奶的娘家都亲自去报丧,下个星期四宜安葬,到那天再出殡……里外诸事,错落有序安排整齐,细务上大人们都分工负责,丧事总算是办起来了。弟弟自始至终没掉眼泪,不少人劝他节哀顺变,他只道:“有啥好哀的!他自己做出那些没良心的事,心空又小,出事是早晚的,他死了,我还自在些!”婶婶平日叱咤风云的豪气颓然消逝了,只由娘家人陪着在正房歇息,一切任由弟弟谋划,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了。

  前妻,我没想到,她会同意让弟弟住在家里。房子是她娘家陪送的,没有我的名字。我这个军人,从小就喜欢巨舰大炮,喜欢轮机操作,还曾经跑到省城借了《海权论》再三拜读,就连作文里也多次引用。大学上的舰艇学院,四年来成绩从没跌下前十,毕业了下部队当菜排,和十几年的老士官谈笑风生,分享人生经验。我享受在轮机舱里轰鸣着机器出海,至少现在,我离不开军舰,离不开海军。我的职业使得我们伉俪聚少离多,而她,从小没怎么走出去过这小城的机关家庭独生女,太需要我的陪伴,太需要一个稳定的家了。她一味求稳,我不能常伴,渐渐地,就算我在家,两口子话也越来越少了。前妻的肚子越来越大,去年不到100斤,今年俨然一个大写的B。我的丈母娘丈母姨丈母姑丈母奶奶后营挂帅稳坐了阵,我前线上出征入海检修操纵也定了军心。但等到十月结晶一朝娩,那时节,夫妻的情分尚不知缘起缘灭缘续缘尽。一转头望向了叔灵右近,我的贤弟呀……你羽翼未丰,怎不令哥哥常记挂在心!

  “叫皇儿上前去把相父拜定,把吾儿并江山都托付与先生。从今后老相父就是儿的亲父,儿若是不纳忠言,儿就为不孝你们枉自为人。军国大小要听教训,愿你们内父子而外君臣,儿要九叩谢恩……”弟弟合一拍跑一调地哼唱着《白帝城》里托孤那段,两眼抬望向东南高空,左手里孝杖朝地拄着,弯腰做出磕头的动作。他在把自己托给谁呢?他向来要强,不愿意靠人,能自己来的都自己来;可他不愿意靠,咱还能不让他靠么?我朝他挪了挪,把他的头靠在我胸前,他头上的孝帽子不多会就湿了。

  把他接回家,我又回部队去了。家里叔嫂二人并一堆女长辈,爸爸受朋友所邀,来此地坐诊顺便准备带孙女,和婶婶正式地同居了。婶婶每天除了工作,就是潜心学佛,和爸爸探讨医道药理,过过清静日子。弟弟呢,好歹会自己照顾自己,每天和长辈们早请示晚汇报,就是婶子听说了,评价也是倒比原来在自己家听话懂事。他知道我工作忙,平时基本不给我打电话,都是我主动打回去,多半也不是他接的。

  “恁弟弟啊,多么懂事的个小孩么!你说吭,才多么大啊,炖个汤熬个药的和个大人似的,不懂的就打电话问你爸爸问你爷爷。他嫂子吃的喝的他都摸得透熟,每天早晨起来给嫂子做好了早晨饭才去上学,到了星期六什么也不干得先打扫卫生,你说他妈妈怎么教的么!”丈母娘电话里透着乐,她很满意自己的女儿有这么一个服务意识极强的小叔子。婶子只好无奈地表示“让他好生锻炼锻炼吧,正好减减肥,吃吃苦,知道知道什么叫过日子”。弟弟每天乐此不疲地和我的岳家人相处着,她们都有点舍不得这个热忱暖心的小帮手了。

  “恁弟弟就愿和大人耍啊。我都七十多了也听不懂现在那些歌,他就陪着我听老戏,戏里那些事比我都还明白,天天给我讲故事讲笑话,出去买菜见了谁和谁能拉上派呱,真喜叫人(我们省里的倒装用法,即“叫人喜”)啊。这么好个孩子,他妈妈就割舍把他撇了扔了,多么可怜人吗你说说……”丈母奶奶提起他,不时老泪纵横,甚至想去我们祖坟上把叔叔刨出来兴师问罪哩!这个小天使,和我的岳家关系日渐升温,我都有点怕他被“策反”过去,不再认我这个一月见不几次面的哥哥了呢……

  孩子出了满月,我们终究是劳燕分飞了。我净身出户,爸爸也回老家去了,前妻的“恩赐”全记在弟弟名下,女儿我也没法要,我带她甚至还不如弟弟带的多。前妻让弟弟继续住着,他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无非多了个小孩哄着,提拔成叔叔罢了。我出海半年,信号不好,通讯又贵,他又忙着中考,半年六个月,交流不到六次。我回来就带他军训,也没顾上多说几句,就直接请他加了训又吃了皮带炖肉,他这会,心里一定还微微怕我吧。

  我看过他阳台上晾的衣服和鞋,多数都是叔叔在的时候买的,就连书包文具这些,也多是从初中甚至小学用到现在,现在他穿的这身睡衣,还是小学毕业时奶奶给他缝的人造棉,当时肥肥大大的,现在倒是也显宽松。我捎给他的海魂衫、军用内裤和军袜,都破了洞也舍不得扔,只要“还能用”,他就不舍得轻易抛弃。又想起来去年和前岳母的电话:“恁弟弟啊,在外边,连杯子奶茶都不割舍喝,问他咋不买,他说‘一杯子十几块钱,割肉包包子够咱一家人吃了’,唵咉来我当时那眼泪就下来了,你说他还能缺着了?他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还有他姑和俺,都给他钱,他都不要,要也搁那存着,就等着你回来,给你买好吃的,给咱买好吃的,还给他侄女买进口的什么溶豆来……”小天使呀,小暖男呀,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叔叔婶婶怎么不知道珍惜呢!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可爱得让人心疼,你哭吧,发泄吧,哥哥给你武装带,打得你多痛,你全都打回来,别舍不得,啊!

  我挪开电脑,抱起弟弟,眼睛开了闸,彻底止不住了。弟弟也放开了水龙头,“哥哥……哥哥……”呜呜哇哇叫着,不一会我的睡衣就湿透肚子了。自从叔叔出了事,弟弟到现在还没像样哭过一次呢,这次借着身后武装带的热吻,统统地发泄出来了。他太缺爱了,十五年的委屈辛酸情郁于中,发之于外,这回统统融化在我的怀里,尽情地释放出来了。我左手揉揉他的头,右手揉揉他的身后,脸贴在他的宽肩厚背上,他睡衣上的水渍不知不觉蔓延到床上,我们一句话也没有,只是不住地流着眼泪,我们都太需要哭一场了。

  

  又发不出来……

  

  我出海的补贴到了账,给弟弟配齐了电脑、平板、手机和机顶盒,又给他买了速干衣裤和衬衫各六身、运动服和卫衣各四身,还有春秋、冬、夏季的鞋子各三双,沐浴露洗发水和香皂牙膏弄了好几种类型的,照爷爷的方子泡了一缸跌打酒,连身体乳、护肤霜和电动牙刷都配上,又买了弟弟爱吃的稻香村和芒果、蜜桃、榴莲、芭乐和果粒酸奶,还有菜肉米面和调味品,三万多就这么出去了。剩下的钱给弟弟存着,以后每个月的工资也转一半给他,这个家的大事小事一切托给他,我只用偶尔回来享受享受就行了。

  “呜哇——!”弟弟看到满桌子菜,兴奋得两眼闪闪的,在我怀里挣扎着要下来,坐到我放了软垫的椅子上。我给弟弟用电饭锅煮了酱牛肉,炖了一砂锅排骨,还汆了香菇肉丸子,拿面包机烤了鸡腿块,又用排骨汤和青菜、粉条、豆腐皮、年糕、丸子炖了一个小石锅。排骨和油豆角、土豆烀了一大盘,酱牛肉切出一块,再弄个油泼豆腐,剩下的肉菜放冰箱,倒了两杯可乐,就香香甜甜地开动了。

  酒足饭饱,肴核既尽,弟弟照例抢着洗锅刷碗,我由他去了。他边干着活,嘴里还哼着什么“你阿妈,大减价,益你阿爸”,不知道他怎么爱听这些咸水歌。洗完了,我把他抱去洗漱,水果点心和酸奶只好早晨再见。喝杯热水,我抱他放回床上,揉着他的肉球,教他在我怀里蹭蹭跟我撒娇。

  顺便一提,我打了弟弟,一般不给弟弟上药。一来是药三分毒,能自愈还是自愈为好。二来我也希望弟弟长长记性,后面一痛就想起当时的教训。最重要的,这么柔韧紧实、细腻绵软的手感,谁能把持得住不去揉揉呢?当哥哥就要有吃弟弟豆腐的觉悟啊,哈哈哈哈。

  “这是男子汉成长的印记哦。”我把他团子的那张照片给他看,他脸蛋登时就红起来,我又逗着他:“还痛吗?如果下次敢作的话,会比这个更好看的,武装带可是男孩成长道路上最亲密的朋友哦。和武装带接触多了,弟弟呀,才会长得更高更壮,才能更从容地面对这个世界,更有责任,更有担当,才是地道的男子汉呢。”我这是什么歪理邪说啊啊啊啊……不过希望他不要再长了,我195,他都191了,再长个我就打不过他了……他把头埋进我的怀里,七扭八弯地叫着“哎呀~哥哥~”,我简直一颗心都萌化了,一把搂紧他,狠狠地亲着,我太幸福了。

  “弟弟,哥哥爱你。”“哥哥,弟弟爱你。”“mua~”“mua~”我们就这么抱着睡了。这几天弟弟太能折腾了,不一会呼吸就渐渐平稳,身子也沉下来了。我端详着弟弟酣睡的面庞,白里透红煞是滋润,不由得嘴角上扬牙齿闪现,心里默默祈祷:小天使,小宝贝,小心肝,小胖胖,你要永远这样暖心可爱的,幸福美满地走过这一生,不对,是生生世世,好不好啊……眼皮又打起架来,我打了个呵欠,就那么入梦去了,但愿梦里弟弟也这样抱着我吧。也不知道胳膊是不是给弟弟压得没有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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